纪念《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暂行条例》颁布20周年专题征文:自考成就梦想,学习改变命运(之二)
我的求学经历颇有些与众不同。从中专生到自考生,再到研究生,我走得步履艰难。生活给了我不少困厄,对此我感恩不已。世间没有一片树叶是相同的,即使其外表相似,叶子内部的纹脉也未必尽同。因而,当我回首旧事时,此中的曲折,固有不足与外人道的艰辛,也有可以与众人分享的一点感思。可以讲的那些是如今我回首见到的足迹,有些是泥足深陷的挣扎,有些是飞跃而过的潇洒,更多的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匀速前行。
我生于粤东的一个渔村,幼时家境并不好。直到我读初三将中考的那年,父亲缠绵病床,因为医病费钱,家里已难支撑我的读书费用。尽管那年我在全校的模考中,得了全级第一,我还是只能上一所中专学校读经济类专业,学费由我那在外打工的哥哥支付。从此,我被剥夺了同龄人能拥有的许多机会。
我常愿意把人的处境比作铁屋中的囚徒。面向精彩世界的是一扇扇窗,你可在远眺中构筑着梦想的图景。也可在窗下固守自己的园地,日月轮转过你的头顶,你可因而享受其英华所在。当铁屋中的窗关上一扇时,我坚信,它会在另一头为你开上另一扇,指向他途。他途或许不可知,令人惧怕,然而它的无限生机便在诸种可能性之中。换个譬喻说,这是上帝的公平,当天秤一端下斜时,另一端也会上翘。天幸,我的天秤上翘到我能够把握的方向。
我的阅读史较一般的同龄人要早得多。也是因为家境不好的原因,从小学四年级始至初中毕业,六年间,我每晚独自看守渔塘。荒郊、竹林、陋室,鱼水声、笛子声、水涛声,远处摇曳的灯影,隔岸繁嚣的市区,现在看来那里倒似是个适合读书的场所。在那间暗夜的小屋中,在仅有那枚的五瓦灯泡之下,只有书籍陪伴我渡着漫长的夜晚和瞬逝的六年。
三年的中专过得浑浑噩噩,我没有令青春飞扬,也没有充溢激情的理想。多亏了那个学校的小图书馆救了我。三年中我读了大量中外文学作品,这才使我那不安的灵魂才在其中找到归宿。我以写诗自怜自哀,也沉迷在自己虚构故事中。我清醒地舐舔着心为形役的痛苦。
令我记忆尤深的是,有一次,我被窗外嚣天震地的声音吵到,从字里行间抬起头来,才惊觉整个图书馆里仅有我一人。连图书馆管理员也不在他应在的位置。这时的窗外可望见校道上煮沸了的人群。我才想起据说最近有校运会。那四天的时间,我读的是傅雷先生译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十卷。也正因为克里斯朵夫对理想不懈地追求,以及这个巨人的丰满心灵,启发了我做出了决定,去挑战下一年的高考。
那年的高考规定,凡应届中专生参加高考,只能选择高职类学院。此外,另一个困难是我未读过高中,怎能在七八个月的时间内准备好高考?那时,因看英语小说的关系,我的英语不算太差。其它文科已无须再看教科书,弱点在数学。大半的时间我用来苦补高中数学,使我至今对数学留下不大好的印象。最终努力的结果是我拿到了广东行政学院的本科录取通知书。这对应届中专生来说应该算是不错的了吧!但是,到了暑假末尾,我已决定不去读行政管理这个专业。那又是一次契机。
契机的因始是2002年的初夏,我在广州游玩,有天来到了中山大学。我被康乐园的美景吸引,更是心慕在此读书治学的诸位先生。夏季的康乐园活在葱翠中。东湖的荷香袭人,亭亭青荷挺立在绿波的荡漾和蜻蜓蜜蜂的点戏之间。逸仙路上的草芽,是触目惊心的绿,同时也有能闻得出的青腥味。树木的新枝庇护古老的钟楼,它的身旁又是陈寅恪先生的故居,以及先生经常散步的著名小径。多少深思而得的真知在此孕获,真理也因而发扬。中区孙先生的雕像和北门的牌坊,都隐写着北伐在国家风雨如晦时创下的丰功伟绩,正是校歌里所云的:吾校矗立,蔚为国光。即使是路旁的一株普通的老树,也刻写了史迹的美感。时易境迁,唯有地以人名。多少年前,此处曾是谢康乐客处之地,如今沧海也成桑田,羁人逋客至此也该赋诗遣兴。
此行归家之后,我心久久不能平息。非常感谢上苍让我此时邂逅了在中大办自学考试辅导班的一位老师。2002年的九月,我便来康乐园读英语专业,仍然是哥哥的支持。
《白鲸》的作者麦尔维尔说:“捕鲸船是我的耶鲁和哈佛”,而我也可以说,我的四年自考阶段,是我的大学。无论它是荣是辱、是幸与不幸,都是仅属于我的独特体验,尤其是事后,这种体验更显出其珍贵的一面。
我在中山大学康乐园住了六年。前四年,我是自考学生,读了英语和中文两个专业。每学期初,我跑到文科各系办公室前去抄了课表,按自己的兴趣去旁听。我有农民早起早睡的好习惯,可以听自己喜欢的课,按喜好自由阅读、抄写、写作。我有不少爱好,也参加了一些社团。同时期,我在中山大学开设的自考辅导班就读。因为考试机制较为灵活,加上辅导老师也是中大的教师,在四年之内,我考过了近四十个科目,获得了英语专科和中文本科毕业证书。我热爱中大的学习氛围,深切体会到大学之为大学乃在于学问之精深博大。陈寅恪先生云:“独立精神,自由思想”,学人应如是作,学生更应追效而行。至此,不贤不肖如我者,丝毫不敢松懈怠慢。
二○○六年,我以专业第一名公费身份考入中大中文系比较文学专业。后因研究旨趣偏向原因,转入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二○○八年毕业,获文学硕士学位。
我热爱过许多东西,也曾在低谷中彷徨而不知去向如何,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如今,我对我以往的执着之情并无自豪,更非自卑,因为我已如跨越路障一样走过去。这与我的信念有关。我认为一个人的成就固不能用金钱和地位来衡量,也非仅以其在人世间的体验来评估,而更应是如此:信念的坚守带来的心灵盈亏变化,使得灵魂在困厄中得以寻找到向上的出路我庆幸我的痴愚使我没有过放弃的念头,因而使“我的大学”带给我心灵的饱满是无法衡量的富足,并因而超越了绝大多数同龄人的偏见。
姚达兑,7月14夜